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浪潮中，新興的娛樂方式層出不窮，而“烏龜對對碰”就是其中之一。這種簡單的游戲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了無數(shù)年輕人的目光，甚至讓他們不惜一擲千金。從直播間的火爆到背后的商業(yè)邏輯，這不僅僅是一場游戲，更是一場關(guān)于人性、欲望和財富的博弈。

年輕人都開始“養(yǎng)龜”了。

在眾多直播間里，主播們不露臉，不開美顏，只把鏡頭對準一堆彩色烏龜擺件。他們按粉絲打賞的要求，迅速拆開擺放在鏡頭前的自制盲袋，只要拆出的烏龜盲袋中顏色有2個相似的，便可以“一碰”之后再獲得一個。

這種玩法迅速吸引了許多年輕人“駐足圍觀”，哪怕不買，也會津津有味地看個幾小時。但更多的人則是在這種氛圍下，慷慨解囊，最后買了一堆彩色烏龜回家。

直播賣的并不是盲袋本身，而是售賣“射幸”行為?，F(xiàn)實生活中，我們身邊的“射幸合同”，如博彩、賭石、盲盒經(jīng)營、保險、以及彩票、期貨、期權(quán)，都屬于該行為。

在流量的誘惑下，這些“烏龜盲袋”直播間大肆批量復(fù)制。本期顯微故事，就將走進“烏龜盲袋”直播間，去了解過去1個月親歷行業(yè)爆火的從業(yè)者的故事。

以下是關(guān)于他們的真實故事：

一、沒人能抵擋的“一碰”、“兩碰”

“我本來只是好奇為什么這種彩色烏龜能‘硬控’奧運冠軍全紅嬋的，沒想到自己也沉迷在這個直播間里了”，向婷說。

引起向婷好奇的“烏龜對對碰”，因全紅嬋備戰(zhàn)巴黎奧運會的休息間隙也曾蹲守觀看，還曬出自己的樹脂烏龜大軍后，忽然爆紅網(wǎng)絡(luò)。

在直播間里，粉絲下單時可以“許愿”想要的烏龜顏色，排隊等待主播幫其拆開自制盲袋，然后擺放到九宮格上。

如果拆出了“許愿”的顏色即“歐中”，能再獲得一個盲袋，如果九宮格里有相同的兩個顏色烏龜，即能“對對碰”。除此之外，還有“三色烏龜連線”、“清臺（所有烏龜被消除）”等玩法。

因玩法簡單、節(jié)奏快，充滿未知性，許多原本只抱著“看看”心態(tài)的粉絲都留言，“看了就上癮，根本停不下來”。

“每一單價格不貴，承諾到手的東西翻倍，加上主播話術(shù)的引導(dǎo)，很難有人頂?shù)米≌T惑”。

過去一個月，向婷在主播“恭喜寶寶許愿成功”、“送你一個小鼻嘎（可愛的小物件）”的話術(shù)下，先后下單近10次，換回了上百只顏色各異的樹脂夜光小烏龜，以及其他各種類型的擺件。

而向婷身邊兩位朋友，也在向婷的帶動下，在“蹲”了一陣直播間后，先后“沉迷”?！斑@東西人傳人，根本忍不住”，向婷說。

“對對碰”直播也成為了今年直播賽道的頂流。紙巾、香水小樣、本子、筆……一時之間各行各業(yè)都開始“碰”了起來。

在“十拆保底帶走50包”、“中隱藏款有獎”、“39.9元享受富婆快樂”等誘惑下，直播間的玩法也從最開始的“對對碰”，豐富到了“盲抽中許愿元素中獎送”、“許愿編號和盲盒數(shù)字對應(yīng)”、“挖寶”等玩法。

“不怪大家上癮，著實是這些東西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”，汪海對此見怪不怪。

28歲的汪海此前是跨境直播賣家，據(jù)他介紹，目前這些走紅的盲袋早就在海外直播掀起過浪潮，“算是海外玩剩下的”。

“比如現(xiàn)在很火的‘挖沙’玩法，就和之前風(fēng)靡境外直播間的‘水晶晃桶’玩法很像”，汪海說。

二者都是“鏟播”形式，又稱“Lucky Scoop”，即每次開始為用戶“代鏟”時，主播都會將各種小東西拋進面前的“水晶池”里，隨后采用淘金手法來挖“寶”。

早在2023年，Tik Tok就嚴禁了此類玩法，并將其標(biāo)上了“gamble risks（賭博風(fēng)險）”提示。

“另外九宮格的對對碰、清臺就更好理解了”，王海發(fā)來一張游戲廳堆幣機的規(guī)則，同樣是9格，有不同形式的三消獎勵機制，“堆幣機是從老虎機發(fā)展而來的，也是游戲廳里最賺錢的機器。網(wǎng)上的對對碰玩法和這個如出一轍，還更簡單 ，不上癮才怪?！?/p>

對此，汪海總結(jié)道，“人人都是潛在賭徒，讓大家上癮的不是直播間，而是人性”。

二、他們靠“烏龜”月入數(shù)十萬

在“人性”的加持下，“對對碰”直播間不乏財富神話，自然也不乏掘金之人。26歲的小貓就是被吸引來的掘金人之一。

小貓是今年3月被“高薪”挖來“拆盲袋”行業(yè)的。此前她在一家潮玩公司做了一段時間拆卡主播。

拆卡直播與“對對碰”有些類似，主播無需出鏡，只需按照要求拆解用戶購買的卡片系列，如小馬卡、蛋仔卡或者明星小卡。

當(dāng)“幸運”降臨，“歐”中某些款時，會按一下鈴鐺“恭喜對方”，算是簡易版的“拆袋”。

“那時候拆盲袋直播間嶄露頭角，但缺乏專業(yè)主播?！毙∝埥忉尅?/p>

因拆盲袋“提成低”、不露臉沒有法為自己商業(yè)價值“增值”，哪怕綜合到手能過萬，很多有帶貨能力的主播不愿意干。

而她是因為經(jīng)常聽到行業(yè)里有人“花上萬元拆卡”，知道這個人行業(yè)暴利，加上想以后自己單干，所以才過來“學(xué)習(xí)”經(jīng)驗。

“過來后才知道，做拆盲袋簡直是躺在金礦上數(shù)錢”，小貓說。

小貓解釋說，此前做“拆卡”主播，雖然每晚拆卡量大，平均幾分鐘會來一單，“但并沒有大家想的那么賺錢”。

因為大部分用戶來拆卡，會拿去收藏或者交換，所以他們購買時會選擇“正版”，這也意味著，必須去正規(guī)有授權(quán)的渠道拿貨。

“價格通常在零售價的5折到6折”。以一箱小馬寶莉的彩虹卡為例，一箱有48盒，一盒20包，官方零售價為5元一包，一箱的總價為4800元，進價約在2500元左右，“若遇到熱銷缺貨，還需要加價”，因此主播和商家并沒有賺多少。

“對對碰直播間”的盲袋卻不一樣，大部分盲袋均為商家自制，并且東西除顏色不同外，并沒有收藏價值，甚至只要買一批貨進行包裝，再購入一個打單機，拿著手機就可以開始“起號”了。

也因為“自制”的特性，盲袋的成本可以通過“選品”和控制“中獎”情況兩個方面來壓縮。

“盲袋實際上是‘明袋’，大家并不在乎里面是什么、是否正品、能不能收藏，他們享受的是‘歐’中的結(jié)果”，小貓強調(diào)。

因此在選品上，可以選擇一些利潤高的產(chǎn)，確保有足夠的利潤空間能讓大家產(chǎn)生“量大值得”的錯覺。

“一單盲袋的利潤約在50%元左右”，小貓拿樹脂小烏龜舉例，“這就是一個非常好的選品，雖然丑，單賣無人問津，但它足夠廉價，幾毛錢就能訂到。量大還可以講價，算上包裝成本，100只烏龜能做四份‘拍1拆12’（即一單拆12包，到手約在25個左右），成本也就50元左右?！?/p>

一份“拍1拆12”的烏龜盲袋，在小貓的直播間里售價為29.9元。

控制“中獎”更簡單了，因這些盲袋多是團隊自制，可以通過擺放位置來進行“中獎”，“別看直播間送的多，老板不會虧本的?！?/p>

小貓說，干這行的打工人能保證月入過萬，至于老板，“月入上百萬難，但是十多萬還是可以的?！彼D了頓，“生產(chǎn)這些的義烏老板，可能有百萬?！?/p>

畢竟最火熱那段時間，義烏都是拿著現(xiàn)金去“搶貨”的。

三、熱錢來得快，但風(fēng)也散得快

盡管有“潑天”富貴，但小貓心里還是有些提心吊膽——這個玩法總讓她不安。

雖然售賣的是“盲袋”，但在開店時也屬于“盲盒”品類。平臺早已明令禁止給未成年售賣盲盒，他們也在直播間里張貼了“未成年人禁止購買”的告示，但依然有相當(dāng)大一部分是未成年人購買。

越來越多的人涌入這個賽道后，大家為了吸引流量，會在玩法上創(chuàng)新。

短短半個月時間里，她已經(jīng)見證了許多“創(chuàng)新玩法”，如大轉(zhuǎn)盤、麻將玩法（抽麻將組合成同花順、豹子號等換取盲袋）等。

“我們本來就有些灰色地帶，帶入這些類似博彩的元素，我擔(dān)心突然出臺政策封閉我們”，小貓說。

和小貓有一樣顧慮的從業(yè)者不在少數(shù)。

“這個行業(yè)沒去年好做了，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按下暫?！?，在一家潮玩盲袋公司做和合伙人的郭杰也有些不安，“這個行業(yè)大部分都是小作坊式經(jīng)營，任何一點變動就會風(fēng)雨飄搖”。

郭杰是去年開始接觸這個行業(yè)的，今年8月開始，他明顯嗅到苗頭不對。

“盲袋”所屬的盲盒品類要交保證外，再加上涌入賽道的人變多了，為了吸引流量，郭杰所需要付出的成本也逐漸高漲。

他見過好幾個盲袋創(chuàng)業(yè)的新手，周五趕在流量高峰入場，周一就清倉退坑的，“盲袋用戶沒有忠誠度，流量就是命門”，郭杰強調(diào)。

拿貨的成本也直線上漲。“我們這行就像是滾雪球，一旦滾起來了，貨物的量就得上去”，一旦缺貨停播就可能被粉絲遺忘，為此郭杰不得不大量訂貨并且現(xiàn)結(jié)，以免手中“沒貨”。

此外，因其他品類的盲袋直播間極大地分流了用戶，郭杰也不得不去尋找新的品來豐富SKU，“這樣下去又是一大筆成本?！?/p>

但另一方面，成本提升了，退貨率依然居高不下，讓這一行能攤到的利潤更薄。

雖然許多直播間都寫了“一經(jīng)拆開不退不換”，“但整個盲袋最值錢的就是直播間里拆的那部分”，郭杰和小貓都遇到過直播間里剛一拆完，對方就“秒退”，隨后平臺就判定退款給對方的事情。“這種事，我們都沒地說理去。”

此外，開學(xué)也極大影響了郭杰直播間的流量?！拔覀兒艽笠徊糠质鼙娢闯赡耆恕保苷f，一邊是瘋狂涌入的新人，一邊是購買群體的集體開學(xué)消失，他也不知道這個行業(yè)還能活多久。

四、后記

就在新人還在思索“怎么做盲袋創(chuàng)業(yè)”，行業(yè)“老手”如小貓和郭杰還在擔(dān)心這個行業(yè)何去何從時。

已經(jīng)有另外一群嗅覺靈敏的人趕在路上了，那就是“教人創(chuàng)業(yè)”的群體——他們跳出了“盲袋直播”的賺錢模式，打算從這些觀望創(chuàng)業(yè)者的身上獲得收益。

因此搜索“盲袋”創(chuàng)業(yè)時，總是會看到如“最適合寶媽”、“月入過萬”、“有手機就能干”的類詐騙話術(shù)。

在這些賬號下面，你也總是可以看到一些渴望財富的人留言“怎么做”“求帶”。

“職業(yè)危機”第一次涌上心頭時，小貓有嘗試過花錢去購買這些課程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這些老師講的東西還不如自己專業(yè)，甚至大部分連直播都沒干過。

望著手里那份花錢購買來的資料，小貓有些想退款，她也理解了直播間里等待著拆到自己訂單的用戶們，“我們沒什么不同，都是在購買一份情緒價值”。

這份情緒價值可以是盲盒，也可以是關(guān)于未來的希望，也可以是其他東西。

“人的欲望只要存在，這種通過人欲望來促進對對碰的直播間就不會消亡”，想明白這件事后，小貓淡然了許多。

“實在不行，我還可以利用人性去賣課”。

（應(yīng)受采訪者要求，本文人名均采用化名）